“我很喜欢中国,很开心一直有人申请来我们这里,我也喜欢和中国人一起工作。我们也很喜欢中国的酒。”
北欧绿色邮报网援引新京报(记者 谢莲 栾若曦 姚远 )报道 北京时间10月6日下午,瑞典皇家科学院宣布,将2021年诺贝尔化学奖授予本亚明·利斯特(Benjamin List)和戴维·麦克米伦(David MacMillan),以表彰他们“在不对称有机催化的发展”方面的贡献。
北京时间10月8日下午,新京报记者独家连线目前正在德国的本亚明·利斯特教授,揭开这位新晋诺贝尔化学奖得主获奖背后的故事。本亚明·利斯特1968年出生于德国法兰克福,目前是德国马克斯·普朗克煤炭研究所主任之一。除此之外,他还是德国科隆大学有机化学教授。
接到瑞典皇家科学院打来的电话时,利斯特和妻子正在阿姆斯特丹的一家餐厅准备吃饭,他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一个玩笑。他多年的朋友、另一位获奖者麦克米伦最初也认为这是恶作剧,甚至和利斯特打赌1000美元,称这不是真的。
利斯特11岁的时候就对化学非常感兴趣,而正是这份热爱让他将化学作为终身的事业。在他看来,有热爱就会有激情,即使枯燥的实验室研究也会变得有趣起来。他对年轻研究者的建议是,不要将获得诺贝尔奖作为唯一目标,“这不是你能计划的事情,你能计划的是过一段快乐的人生”。
在采访过程中,利斯特几次表达了对中国的喜爱。他提到了钢琴家郎朗、提到了中国的酒,甚至还说了中文。他表示,喜欢中国人热情稳健的风格以及积极乐观的面貌。
━━━━━
“人生最美好的时刻之一”
新京报:回到你接到获奖电话的那一刻,当时你在做什么?得知获奖的心情如何?
利斯特:截至目前,那是我人生最美好的时刻之一。我和妻子当时在阿姆斯特丹的一家餐厅,原本正打算点个早餐,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我虽然知道那天是宣布诺贝尔化学奖归属的日子,但是我绝没有想到诺贝尔化学奖会给我。
我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屏幕显示是从瑞典打来,我妻子看见了还打趣说,“这就是那通电话了”。我走出饭店接了电话,没想到还真的是瑞典皇家科学院,我当时不知所措,非常激动。能与家人分享这一刻,我也很开心。
新京报:这次诺贝尔化学奖是由你和戴维·麦克米伦共同分享,麦克米伦与你用1000美元打赌,称得奖这事不是真的,这背后有怎样的故事?
利斯特:他真的太有趣了。在我挂断电话的几分钟之后,诺贝尔委员会又打过来问我是否有麦克米伦的电话号码。给完对方号码,我赶紧给麦克米伦发短信,“戴维,起床”。他回了我一个电话,说不好意思,他很确信这就是个恶作剧,他的学生总开这种玩笑,干这些傻事。他甚至可以打赌1000美元,我同意和他打这个赌。
随后我给诺贝尔委员会打了电话,“现在是时候联系他了”。大概一分钟后,戴维说道,今晚无法入眠,他终于相信了得奖是真的,这太有意思了。
新京报:你和麦克米伦已经认识很多年了吗?你们二位曾经一起工作过吗?
利斯特:我们从1999年末就认识彼此,至今已经22年了。我们也曾经是竞争对手,不过就我看来,这种竞争一直建立在对彼此创造力的尊重和赞赏之上。
新京报:这次诺贝尔化学奖是为了表彰你们“在不对称有机催化的发展”方面的贡献。你可以用较通俗的话语解释一下你的研究工作吗?
利斯特:首先,即便不是化学家,了解催化作用对日常生活也非常重要。据估计,催化作用对全球生产总值的贡献占比达三分之一。如果数据准确,我认为,催化作用对我们的生活至关重要,催化同样也是伟大的科学。我总喜欢说,(研究)催化作用是化学家最接近魔法的时候。
因为催化剂的美妙之处在于,通过一个催化剂分子可以创造出成千上万的分子,不可思议的复制效应正是催化作用的神奇之处,这就是我们身处其中的原因。
大约20年前,我刚刚开始这项工作的时候,只有两种催化剂,一种基于金属,另一种基于生物。麦克米伦教授和我、我们的团队,发现有机分子也可以作为催化剂,例如氨基酸。这真的是很大的突破,因为氨基酸无毒,它们很容易从植物或者鸡毛等环境中提取,是很好的催化剂。它们的意义就在于可以被用于制作药剂,事实上,现在许多药剂的制作过程都在使用有机分子作为催化剂。
新京报:不对称有机催化对民众的日常生活而言,还有哪些应用场景?这项研究对于普通民众的意义是什么?
利斯特:在如今的背景下,我想强调不对称有机催化的抗病毒性(antivirus)。我们正处于新冠疫情大流行之中,整个世界都在其中挣扎。治疗病毒有许多不同的方法,例如疫苗,这是我们应对当前疫情的方法。但是有些病毒无法用接种疫苗的方式来解决,例如艾滋病病毒(HIV),艾滋病可能是人类遭遇的最严重的一场流行病,它能得以控制的原因在于,感染者可以通过服用小分子药物过上正常生活,而其中一种药物就是通过有机催化制作。
新京报:以往的诺贝尔化学奖经常颁给生物化学、分子生物、物理化学等学科的研究者,导致许多人称其为“理综奖”。但今年的诺贝尔化学奖似乎回归了纯粹的化学研究领域。对此你怎么看?
利斯特:我听说过这样的说法。但我对于将诺贝尔化学奖颁给分子生物学家或是物理化学家没有异议,因为我认同一句话——化学是一个中心科学。一切物质都是由分子组成的,我们的身体也是由分子组成的,所以你研究蛋白质的DNA结构,也可以说是化学研究。我们喜欢所有的研究,所以化学奖颁给他们完全没问题。
话虽如此,我也很开心诺贝尔化学奖颁给了纯化学研究,虽然它其实也是一种生物化学研究。我很开心我们做的工作——化学催化、建构分子获奖了,因为在全球社会中,人们对于化学对生命、对地球、对我们的健康、对我们的自由所做出的贡献并没有那么了解。很多人对于海洋中的塑料垃圾,以及其他环境污染和化学的关联并不清楚。
但事实是,化学和现实息息相关,它可以制造抗生素,可以制造抗病毒的药物。化学家还可以制造出大家都喜爱的香水,以及用于手术的一些材料等等。而所有这些,都是化学家通过化学催化实现的。所以,有机催化能获奖很令人开心。
新京报:你目前的研究核心是什么?
利斯特:我们最开始做研究时,用的是一种名为脯氨酸的氨基酸作为催化剂。它也很好,但是效率不高。而我的梦想一直就是将它们转化为更为强大的催化剂,更加活跃、具有选择性。事实上,过去5年,我们已经实现了这一点。
我们有了新的催化剂,非常强大、非常具有选择性的催化剂。有了它们,我们目前正在研究一些更为棘手的问题,可以解决一些使用酶或化学催化剂无法解决的问题。
这是我职业生涯中最有价值的一部分,对我们的实验室也是如此。我认为,我们正处在最佳的研究阶段,在这个时候获得诺贝尔奖也是一种美丽的巧合吧。
━━━━━
“不要计划赢得诺贝尔奖”
新京报:你从事了化学领域多长时间?是什么激发你走上了研究化学的道路?
利斯特:在我11岁的时候,我认为化学家了解一切有关宇宙、物质和人类的问题。因为所有事物都是由分子构成,逻辑是这样没错。
但是我真正找寻的可能是一个幼稚的哲学问题的答案,“这个世界由什么组成?”“现实的本质是什么?”我和其他人打造了一个小实验室,我们只有11岁,开始用强酸做实验,甚至制作了一些火药。
随后,我发现化学并不能给我关于这些大问题的答案,但是研究化学真的非常有趣,我由此爱上了化学,现在也是如此。我很高兴踏上了化学之路,每一个对化学有兴趣的年轻人,如果他们对此怀揣热情,我都推荐他们选择化学,化学绝对值得。
新京报:在研究化学的路上,你有想过会得诺贝尔奖吗?有些科学家可能会把赢得诺贝尔奖当作职业目标,你对他们有何建议?
利斯特:我的建议是,一旦你进入科学领域,不要计划着赢得诺贝尔奖,这不是能计划的事情。你能计划的就是拥有一段快乐的人生,从事你真正感兴趣的事业,度过充满热情和趣味的生活,这就是幸福生活的关键,做你热爱的事情。
你可能获得诺贝尔奖,也可能不会。如果你的生活仅仅围绕于此,一旦你与它失之交臂,就很难获得幸福,所以不要把获得诺贝尔奖当作唯一目标。
新京报:基础科学研究一直都是比较枯燥的,且并非每一项研究都能出成果。作为诺贝尔奖得主,你想对化学领域的研究人员说些什么?
利斯特:确实,对于科研工作而言,努力工作、奉献精神、运气都是不可或缺的,这些也都非常重要。
不过,努力工作并非全部,对我来说,生活更需要快乐、乐趣。因为当你在做你喜欢的事情的时候,当你对你做的事情充满热情的时候,就不会觉得这些辛苦了。当然,你也要为失败做好准备、要为实验室里长时间的工作做好准备,此外也需要一些运气。
我知道说易行难,生活也并不总是充满欢乐和乐趣,但做你感兴趣、喜欢的事情总是好的。这就是我对下一代人的建议。
━━━━━
“想象自己能做任何事情”
新京报:我们了解到你出生在一个“科学世家”,你的高祖父是著名化学家雅各布·福尔哈德(JacobVolhard),你的姨母克里斯汀·纽斯林-沃尔哈德(Christiane Nüsslein-Volhard)也是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的获得者,你的家庭给你带来了哪些影响?
利斯特:家庭给我最大的影响就在于培养我有了自由的精神。我的家人总是鼓励我胸怀大志,想象自己能做任何事情,这是最重要的一点,你可以做一个作曲家、画家、科学家,没有任何压力,让我有能做一切的自由度和自信心。
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影响在于努力工作和训练。其实,我很欣赏中国人的一点就在于,他们充满热情地工作,就像我最喜欢的钢琴家之一郎朗那样。我家庭的影响主要是这两方面的结合,一方面要做好艰难的工作,另一方面也要有认为自己能完成伟大事业的信心。
新京报:你觉得获得诺贝尔奖会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你的生活吗?还是说,这也只是平凡的一天,继续做研究的一天?
利斯特:我现在不确定会有什么影响,但我对现在和未来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是持开放态度的。
正如我刚刚提到的,我们的实验室正处于最佳研究阶段,我们研究出了这些强大的催化剂。我有很多优秀、善良的学生——其中也有来自中国的,他们和我一样喜欢化学,充满研究的热情。从这个角度来说,其实不会有什么变化。
但就像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如果有机会,我也很开心和世界分享我们的研究工作。对我们来说,这是一个小的机会之窗。
新京报:你刚刚提到你有来自中国的学生。那你本人来过中国吗?对中国的印象如何?
利斯特:我去过中国几次。说实话,我喜欢中国人热情与稳健的风格。就像我实验室里的中国同事们,他们是最努力的一群人,他们几乎日日夜夜都在实验室。而最令人惊奇的是,他们似乎从不会感到疲倦,他们的脸上也总是挂满笑容。
对中国的印象也是如此。记得2004年第一次去上海时,我很开心看到非常多积极乐观的年轻人。因为德国某种程度上是一个“古老的国家”,我们老年人多,所以整体氛围可能并非那么积极乐观,没有那种一切都很美好、我们会改变世界的感觉。
我很喜欢中国,很开心一直有人申请来我们这里,我也喜欢和中国人一起工作。我们也很喜欢中国的酒。
新京报:收到诺贝尔奖金后,你会如何使用呢?
利斯特:(笑)我们正在建一个房子,就在我们研究所的拐角处。我想这笔奖金可以帮助我们实现这一点。
(主编陈雪霏 编辑查正富)